春节过后,“青年养老院”成为新兴话题。在网络上,很多咖啡厅、酒吧、民宿、农家乐都打出“青年养老院”的牌子。
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打造的“养老院”,吸引另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来此喝咖啡、聊天、种地、晒太阳······进入所谓的“养老”状态。
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概念打一出现就饱受争议,甚至令人感到荒唐,青年人养什么老?年轻人在养老院里能怎么个活法?养老院真能让青年过上养老生活吗?我们找到了几家“青年养老院”一探究竟。
放寒假前的某天,李慧送孩子到学校后,匆匆忙忙地赶往郑州郊区的一家“青年养老院”,她此行是受养老院创始人的邀请,来考察这里是否适合“养老”。
这家“青年养老院”在郑州苟堂镇,距离市区大约有50多分钟的车程,李慧开着车就发现,路上的人烟越来越少,农田越来越多。
“青年养老院”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田地,一群羊被圈在羊圈里,地垄里几只鸡鸭在歪歪斜斜地散步。
李慧从事有机农业种植工作,还是一名亲子育儿博主。此前,这家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创始人找到她,请教有关有机农产品的种植,同时让她对“青年养老院”未来出谋划策。
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创始人告诉李慧,这块地方他租下有两年了,但因为赶上郑州暴雨灾害,所以他又用了很长的时间重建。
创始人介绍说,“青年养老院”的牌子才刚挂起来,目前还没有正式营业,暂时也没有青年来这里养老。不过他听说,最近“青年养老院”在网上日渐升温,希望人流也能跟着涨起来。
考察之后,李慧认为,这里有蓝天、阳光、大自然,还能提供客房和厨房,可以长期住宿、调整心情。而对于上班族来说,这里更是一个周末假期理想的“短逃离”场所,芒果体育app她还想推荐一些朋友来这里“暂时养老”,休闲放松。
“青年养老院”这个概念如今在网上火了起来。不仅在郑州的郊外,在大理、西双版纳、重庆、宁波、江门、合肥等城市都开始出现。
除了农场的形式外,还有咖啡厅、酒吧、民宿等等。在网络上,也开始有“‘青年养老院’是不是下一个创业风口”的话题词。
就在这个春节,一些青年迫不及待地住进了刚刚装修好或是还在试营业的“青年养老院”。
百无聊赖中,他从微信里翻到了此前一个民宿老板发的朋友圈,看到对方正在西双版纳打造一家“青年养老院”,谢岗当即决定去那里过年。
谢岗到达西双版纳的“青年养老院”时,那里也是还没正式营业的状态,但已经有几个青年人与他一样慕名而来。
除夕夜,包括谢岗在内的四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聚在 “养老院”里,一起吃了年夜饭。饭后,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,闲聊起生活中的喜怒哀乐。
谢岗大倒工作中的苦水,有人说起自己不顺利的感情经历,还有人聊起家庭中的生活矛盾。
无论是衷心劝慰还是善意提醒,几个人都把内心的压抑倾倒了出来。当然,除了这些不开心的事,也有很多快乐的经历,四个人互相分享到了凌晨两点。
“这个年是我目前为止过得最有意思的一个年。”谢岗说,他自从来到“青年养老院”起,就把手机设成了占线状态,芒果体育app外来的电话一律“屏蔽”。
咖啡厅、民宿、农场,这些早就存在的休闲场所,一部分在最近挂上了“青年养老院”的牌子。挂牌之后,这些场所能提供的基本功能其实并无多大变化,只不过额外提供了自由的氛围。
在广东江门开了一家“青年养老院”的Vincent介绍说,他的“养老院“所用的场地原本是一个旧仓库,后来被他改造成咖啡厅,再后来又打出了“万是屋·青年养老院”的牌子。
北京青年报记者观察发现,虽然叫“青年养老院”,但这里并不具备养老的任何功能:没有照料人的护工,没有做饭的大厨,也没有检查身体的保健医……“养老”只是一个概念,或者就是一个噱头。
Vincenty也承认,“万是屋·青年养老院”依然是个咖啡厅,只是这个咖啡厅额外帮消费者减缓了一些精神压力。
与一般的咖啡厅大多开在商业区或上班族扎堆的地方不同,“万是屋”的位置僻静,装修也更“朴素”,地面用厚厚的水泥上铺满松树皮取代了常见的瓷砖、木地板,陈设多数是简易家具,颇有上世纪70年代的风格,灯光昏黄,颜色暗淡,设备简单,Vincent又做老板又做店员。
正是因为这样的风格,咖啡厅反而吸引了一批年轻人。不少人在这里点一杯咖啡,坐一下午,只为发呆望天晒太阳,还有人会穿着拖鞋、居家服来吃简餐。
真实、随意,是“万是屋·青年养老院”的主旨。这里没有穿着皮鞋和正装的人,也没有人会拿着电脑在这里比划来比划去。在这里的人聊的不是商务,不是创业,也不是合作,而是人生、感情和理想。
在“万是屋·青年养老院”经营了半年后,也就是新年前后的那段时间,更多的“青年养老院”开始在网络上出现。
2023年结束了旅居生活的lu来到西双版纳,在那里租了一间民房和院子,开办了“问巢·青年养老院”。
“之所以叫‘问巢’,‘问’是学习交流,探索问题,‘巢’是聚集地。我们希望年轻人能够聚集在这里,通过交流解决年轻人的问题。”lu说。
“问巢·青年养老院”就是一排白色的平房,正中是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招牌,下面是一个上世纪70年代的长条座椅,上面则挂着一盏上世纪80年代的白炽吊灯,前方的小庭院搭着篝火木架,很多年轻人喜欢聚在那里度过夜晚的时光。
“问巢·青年养老院”提供住宿,宿舍屋内陈设也很简单,除了床和桌椅柜子之外,也没有别的家具。
与一般的民宿最大的不同是,这里没有电视。“是因为我们并不想让年轻人住进来就宅在屋里,而是希望大家多交流学习,多亲近自然,从交流和自然中获得力量。”lu说。
床正对的墙上是一个展架,是lu用从后院捡来的废旧木料加工后做成的,上面摆放的东西——海贼王和七龙珠的动漫手办,才能让人感受到这里是“青年养老院”。
目前,入主“问巢”需要缴纳每月1500元的住宿费,其他费用则根据自愿参与的原则自理。
相较于lu此前做的青年旅社民宿项目,“青年养老院”提供了更多的社交活动:大家一起种地、养牲畜,一起看电影、烤火聊天。
民宿式的“青年养老院”虽然能够提供住宿,但其他一切照料服务都不提供,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并不需要照料生活起居。
根据lu对客户的统计,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客户群体主要是二十五六岁以上的中青年人,以90后为主体,所以住在这里“养老”的人也不会有儿女来这里探望他们,相反,他们很多都是背着父母来这里“养老”的。
谢岗住在lu的“青年养老院”的那段时间,每天睡到自然醒,然后就是坐在院子里沐浴云贵高原的阳光。
在“青年养老院”里没有人会催促你工作,你可以跟大家一起交流娱乐,也可以一个人晒太阳看蓝天,如果实在闲得慌,也可以种地、饲养、做饭。
“随意做自己”是“青年养老院”最大的卖点,这也更接近年轻人心中的“养老生活”。
尽管“青年养老院”就在旅游胜地西双版纳,但他并没有出门逛逛,反而是选择和几个新朋友一起沿着溪旁的小路,穿过直冲天际的高大灌木,在原始雨林中找寻僻静的村庄。
“这是我第一次穿越热带雨林,四周除了大自然的声音,没有一点点噪音,感觉真的太好了。”谢岗说。
但这样的生活并不会陪伴谢岗到终老,过完正月十五,谢岗就离开了“青年养老院”,重新回到了工作的状态。
从春节来到这里,这些天来,他认识了三个朋友,四个人中已有两个人在春节假期结束后就离开“养老院”,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和家庭生活中。待谢岗走后,剩下的一个朋友也会离开“养老院”。
不过,大家约好了,明年放假,还来“青年养老院”聚一聚,再一起过几天“养老”的日子。
到底“养老”生活和现实生活有何不同?为了探讨这个问题,lu还组织过几次情感沙龙,大家围坐在篝火前畅想自己线岁以后会是什么样子。很多人都说,聊过以后开始更深刻地认识到生活的意义。
有一次,一个小伙子因被家里催婚感到很烦恼,大家借着他这个事,大聊起婚姻的意义。小伙子因此得到了很大鼓励,在“青年养老院”住了十天以后满怀信心地离开。
lu希望,“青年养老院”未来的参与者能有更多一技之长,这样可以组织更多的节目和活动,让大家放下愁苦,拥有更多快乐。
另外,她还想把“青年养老院”打造成一个“技能交换”的地方。暂时摆脱上班压力的年轻人,在这里跟周围的同龄人学习一些新技能,也算是获得一种成长。
试营业以来,lu发现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客户群体主要分两大类,一类是从事自由职业的摄影师、艺术家、作家、导游等等,他们有稳定的收入,但缺乏与同龄人交流的平台,他们会在工作的闲暇住进“青年养老院”,增加社交的机会。
还有一类是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,他们的压力大,在工作、生活、家庭、情感方面都遇到了瓶颈,这些人有的暂时辞职,有的会申请假期,有的利用年假机会来到“青年养老院”疗愈心灵,待经过一两周的时间调整好后,再回到工作和生活中去。
因为试营业是从春节除夕开始的,“问巢·青年养老院”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人也还没有超过半个月。“我们并不是要给谁养老,我也不想养着谁一辈子。”
lu觉得,“养老”更像人生的一个状态,当一个人迷茫的时候,选择“暂时养老”,心无旁骛地晒晒太阳、烤烤火、聊聊天,到“青年养老院”放空个十天八天、一个月半年的,或许能更好地重新出发。
Vincent说,他们很多人来到咖啡厅的第一件事都是长吁一口气,然后随意地点一杯酒水放空自己。他们可能只是坐上一个小时或者三五个小时,然后再满怀希望地离开。
后来有的顾客熟络以后,连点餐的脑子都不动,而是跟Vincent说,“老板,我今天心情不好,你看着给我来一杯咖啡,让我顺顺心。”
再后来,干脆有熟客自己来店里煮咖啡,还有熟客让Vincent帮忙买菜然后在店里做小炒。
Vincent说。“‘青年养老院’现在之所以受年轻人欢迎,主要是因为这里给年轻人提供了‘短逃离’的空间。”
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概念何时兴起难以考证,Vincent已将自己的“青年养老院”进行了商标注册。
他以前曾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从事互联网媒体工作,因为厌倦了职场环境,后来他回到了江门老家,追寻自己的摄影爱好。他会经常外出采风,享受自由创作的快乐。
2022年冬天,他在老家江门将这间破仓库改造成咖啡厅,起名为“万是屋”,希望来到这里的客人能感受到真实、随意。
一天,一位顾客跟Vincent说,“你这里的节奏和气氛很适合养老。”考虑到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90后,于是Vincent打出了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招牌。
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概念打出后,咖啡厅的生意确实更好了,每天都能有三四十名顾客光顾,有警察、律师、医生、教师、公职人员、商务人员等。
在他看来,当下的一些年轻人因为生活、工作的压力,会暂时找不到目标,他们到“青年养老院”来,只是暂时地“放自己一马”,并不代表他们的人生就失败了,他们只是需要找到一个新起点。更不能说来到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年轻人,就是为了在这里住个五六十年 “养老”。
“我常常跟顾客开玩笑说,18块钱的一杯咖啡里,有8块钱卖的是情绪价值。”Vincent说,自己当初在老家江门开“万是屋·青年养老院”其实是为了让自己逃离职场,过上“养老”生活,结果现在自己成了最不能“养老”的人。
他每天都为来这里“养老”的顾客忙得不可开交。春节假期他的“青年养老院“也没停业休息。他本来打算过了春节让自己休个年假,结果休假第二天就有老顾客在社群里问“养老院”什么时候开门。
其实,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名字打一出现就伴随着争议。因为挂出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招牌,当地民政部门曾约谈了Vincent,因为养老是民政部门的工作范畴,“青年养老”又与民政部门的工作不符,听起来既荒唐又颓废。
最终,Vincent接受了民政部门的建议,保留了“万是屋”,把“青年养老院”的字样挪到了室内,但顾客们仍然管这里叫“养老院”。
Vincent单纯地认为,“青年养老院”只是把“青年”和“养老”这两个相对立的标签拼凑在一起成了一个新标签,但内核是年轻人在寻找能获得更多精神能量的地方,年轻人通过这种短暂“养老”活出自己,在这里休养生息,准备重新出发。
lu曾从事青年旅社、青年社群、数字游民基地等行业,后来开始旅居生活,行走过20多个国家。
lu此前做旅居康养项目时,就曾尝试让老年人和青年人生活在一起。后来,他也一直想将老年人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结合起来,探索老年人的生活方式是不是也能帮到年轻人。于是,便有了“问巢·青年养老院”。
不过,自从挂出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招牌后,lu的小院受到了三个不同年龄段人群的质疑。
老年人认为住在这里的年轻人不思进取,中年人认为住在这里的年轻人不务正业,而年轻人中还有一部分认为“青年养老院”就是个流量噱头。
“每个人的生命时区不一样,并不是所有人必须要25岁结婚,28岁买房,30岁生子,关键是要活出自己的精彩,很多事情迟一点、慢一点,也没什么问题,不会有人真会选择在‘青年养老院’待上一辈子,我们也不希望有这样的年轻人。”lu解释说。
“青年养老院”如今已发展为一种创业方向,让本身想找个院子养老的宁波女生毛六条感受到“青年养老院”的“商业化浪潮”。
她开始盘算筹建自己的“养老院”,但她担心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概念一出来,会影响到自己的“养老”规划。
“我们高中时就曾开玩笑,说三十岁退休,然后一起开个农家乐。”毛六条说,恰好疫情期间自己从公司离职,开始参与更多的户外运动和工作,她觉得户外生活很有意思,便找到这个村子,跟同学一起投资了40万元左右弄这个院子。经过简单装修以后,成为了他们几个人的“养老院”。
毛六条是个丁克,跟她一起租院子的同学里有的是单身,有的已成家生子。虽然状态不大相同,但大家都有着相似的情怀:老了以后,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养老,没有孩子的互相照顾,有孩子的就是大家的孩子。
毛六条和同学们租下了其中一栋房子,改成咖啡厅和茶室,空余两间房用作休息。毛六条住在这里运营整个院子,平时单身的同学会常来找她,已经成家的同学则会在周末带上家人来此聚聚。
除了合伙的同学平时介绍一些朋友或公司来这里团建之外,最近也有一些陌生的网友通过网络的痕迹找到这里,表示想感受“养老”的氛围。
对于这种情况,毛六条说,目前只要是还比较合得来的网友,她都可以安排对方住几天,但是自己的小院暂时还承载不了太多的客人住宿。
对于目前商业化的出现,毛六条几人比较冷静,她们觉得这个院子如果能靠一些团建活动实现收支平衡,是件好事,但如果过分商业化运营,可能就会破坏大家精心打造的“养老”空间,可能得不偿失。
毛六条说,如果“青年养老院”的概念能继续走红下去,那她们可能也会把村里剩下的几栋房子租下来,打造成商业化的“青年养老院”。但她也担心,那样的话自己每天都要为“养老院”而奔波,不能真正实现“养老”。
她觉得,再过20多年,80后和90后将进入老年阶段,这批“独生子女”将面临养老问题,这种住在一起“抱团取暖”的方式应该是可行的,“80后90后的养老院,肯定跟现在的养老院不一样。“
但就目前阶段,80后90后还是社会的主要力量,还没到要“养老”的时候。所谓的“青年养老院”,其实只是给正处于压力中的年轻人一个放松身心的场所。